曾经的农化巨头“孟山都”那些鲜为人知的秘辛

  在世界现代农业发展历史中,没有哪个公司能够像孟山都公司引起如此多的争议,也没有哪个公司能够像它一样能够深刻影响和改变了农业的发展走向。

  伴随着转基因技术的出现,孟山都公司在过去三十年,长期处在媒体和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

  在天然、绿色和环保观念盛行的西方,“高科技”并没有在东方世界的尊崇地位,反而受到多方面强烈的质疑、甚至批判。而转基因、国学和中医,更是中国餐桌上永远争论的三大话题之一。

  孟山都,一个曾经并不起眼的准一流的美国农化企业,一直排在美国的杜邦和陶氏公司、德国的拜耳公司、瑞士的汽巴嘉基公司,以及英国的帝国化学公司之后,在农化“朋友圈”内备受排挤。

  孟山都当家产品“农达”(通用名草甘膦)的生产,其核心原料“氢氰酸”的供应还受到杜邦公司的全面控制。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江湖上的“跟班小弟”,近半个世纪以来屡出奇兵,上演了一出丝逆袭的大戏。通过押上身家性命的豪赌和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并购,在江湖上数度掀起血雨腥风,充当了跨界的“野蛮人”,如一举成为农业行业的领袖。

  曾经呼风唤雨风光一时的孟山都却被拜耳并购了,黯然退出了历史舞台,连名字也从此消失。

  据拜耳公司最新财报显示,公司2020年亏损105亿欧元,其中100亿欧元是孟山都在美国官司诉讼索赔达成庭外和解等所致。

  从长期来看,孟山都公司对于拜耳公司究竟是一颗“毒丸”还是“大力丸”,让我们拭目以待。

  它创办于美国中部的圣路易斯市,是当时美国的第4大城市。地处密西西比河与密苏里河的交汇处,航运和铁路运输四通八达,是美国西部大开发的起点。

  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的家乡就在附近,我曾经数次造访。马克吐温早期的作品描绘的也是这一带的自然风光和社会生活。比起同行前辈的杜邦和陶氏,孟山都的创办晚了将近100年,而且也没有东海岸发达经济区的地理优势。

  孟山都的创始人昆尼(John Queeny)先生早年曾经创业失败。在创立孟山都之初,起家资本也仅有区区2万美元。除了他自己有限的积蓄和“众筹集资”的数千美元之外,大部分是他西班牙裔太太家的资助(这个场景是否有些熟悉?)。

  正因如此,昆尼先生用娘家的姓氏为这个新公司命名——孟山都(Monsanto)。

  今天,孟山都仍然是西班牙一处的地名。谁能料到,这个普通的姓氏在百年之后,在一些人的眼中,与“邪恶”紧紧绑定在了一起。

  以糖精起家的孟山都公司起步时赶上了天赐良机——1904年在圣路易斯举办的“世博会”,它是世博会历史上顶级规模的一次盛会。

  从1904年的4月到12月,圣路易斯世博会每天的客流量平均在10万人次以上。凭借世博会的人气,孟山都公司的糖精迅速打开了市场。

  正是由于这种追根溯源的“糖精情节”,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孟山都公司多年以后虽然早已淘汰了糖精产品,但是仍然把“阿斯巴甜”(健怡可乐添加的甜味剂)收入囊中,成为其核心业务之一。

  源于在美国霍普金斯大学的实验室工作的俄国化学家康斯坦丁·法利德别尔格(Constantin Fahlberg)1879年的一个偶然的发现。

  因为他做完试验后没有洗手就吃饭,在牛排中吃出了甜味。后来这名化学家撇开了当时的同事和领导,在德国单独申请了专利,走上了“先富裕起来”的道路,但也因此在“朋友圈”中无人点赞。

  孟山都公司在生产糖精最初的一些年,并没有支付相应的专利费。专利保护不到位是一个方面,关于这项专利的争议也是借口。

  这种除草剂是由大学的科学家所发明。在越战期间,美国的陶氏公司和孟山都公司等为配合美军越战需求,大量生产了这种“橙剂”,以阻止“北越”军队通过约十公里宽的“胡志明小道”,把中国和前苏联的军事物资运送给南方。

  橙剂的杂质中含有后来被发现并俗称为“二恶英”的化学物质,对人体和环境危害非常大。

  孟山都公司作为当时美军的主要生产和供应商之一,战后被广泛批评,被要求对美军的受害者做出赔偿。

  这个项目是美国农业部和世界最大的棉花种子公司“岱字棉公司”的一个合作研发项目。

  它是将不育基因导入到常规的棉花作物中,再通过化学制剂的喷施使其恢复育性。这样,农民就需要每年都从种子公司购买种子,而不能自己留种子到下一季节再种。

  虽然岱字棉声称公司生产的种子纯度更高、活力更强,农民购买种子的效益要优于自己留种,但由于它剥夺了农民原有的权利,因而引起了公众和媒体的一片反对声。

  孟山都在收购岱字棉公司时正赶上公众反对的高潮,孟山都公司因此不得不承诺,收购成功后将不再继续这个项目。

  孟山都公司是转基因技术的始作俑者,因此遭到了以环保主义者为代表的最强烈的攻击。

  它违反自然规律,违反上帝意志(宗教界、原生态者等);造成环境的污染,形成基因漂移、超级杂草等(有事实依据);对身体有害,会引起遗传隐患(尚在寻求有说服力的证据)。

  它可以大量减少农药使用(主要是减少杀虫剂和部分除草剂的用量),提高生产效率(有事实依据),增加农作物产量(因减少病虫草害而间接造成的增产)。

  对于转基因技术和产品,全球消费者以沉默的大多数居多,少数的反对派大多分布在在欧洲、原生态者和高端消费者。

  世界各国农民普遍欢迎,挡都挡不住;饲料企业普遍欢迎,因为粮食的霉变率明显降低;科学界支持者居多,环境科学家除外;世界各国的政府以支持者居多。

  经过长达 16 年的持续研发投入之后,孟山都公司推出了第一个转基因产品——抗农达除草剂的大豆。

  但是孟山都并不是种业圈子中的小盆友,它怪异的套路也并不为传统的种业界所理解和接受。在与先锋、迪卡、嘉吉等传统种业公司沟通并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孟山都只好借助资本的力量,通过强行并购植入转基因技术。

  这是一个算上前台也仅有103名员工的研发型公司。公司总部是一个不大的三层小楼,位于美国衣阿华州的一个偏僻小镇威廉堡(Williamsburg)的农田中央,长期以来“不足为外人道也”。

  突然间被孟山都公司以10.2亿美元收购,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公司老板乐呵呵拿出500万美元奖励全体员工。

  村里一个长期不务正业的“二流子”突然拿着城里人的大把的钱回乡圈地、盖房、挣大钱,让本分务农的大户和小家碧玉们既看不惯,又无可奈何,最后也扭扭捏捏地纷纷“从了”。

  孟山都在转基因技术取得突破后,便试图在关联的领域做更多的布局,因此它需要跨界合作、投资和合资等,尽揽天下英雄,为其所用。

  除了自身的研发项目之外,孟山都公司年年都会进行大大小小数十项并购,与各大企业成立合资或合作研发项目,有嘉吉、陶氏、先正达、约翰迪尔等。

  孟山都成立了专门的投资机构,对有价值的项目和企业在早期就来投资和引导。

  “孟山都成长基金”MGV(Monsanto Growth Ventures)就是孟山都旗下的天使投资机构。它的投资从种子轮、天使轮到A轮的各个阶段都有。MGV最初由帕吉特(Steven Padgett)掌管,他曾经被认为是孟山都最大有可能接替孟山都CTO傅瑞磊的人选。

  孟山都的这种不分方位和节奏的全面出击的战略,尽显“门口野蛮人”的有钱和任性。

  从2012年开始,孟山都公司再次剑走偏锋,在精准播种、气象、农化、数字技术、微生物等领域内进行了一系列的并购和投资,再次跌破了投资人和华尔街分析师的眼睛。

  因为它偏离了既定的生物技术+种业的成功轨道,而开始另辟蹊径,展示了截然不同的思路。

  当人们逐渐把这些碎片拼出“数字农业”的拼图时,农业界才开始在怀疑中认真审视这一全新的领域与战略,机警者则开始快速跟进和炒作。

  孟山都从创办之初,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逐步形成了化工、医药、农业和食品添加剂四个业务板块的传统企业。

  但是在全球的竞争态势下,仍属于大而不强的企业。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孟山都的农化业务的销售额排在世界第六,美国第三。

  此外孟山都公司产品单一,只有除草剂单品类产品。这对孟山都公司未来的发展都是隐患。

  看到了公司处处被动的局面,时任公司总裁汉利(John Hanley),说服了董事会,主导了孟山都公司的战略转型。

  汉利原是宝洁公司的副总裁,他并不拘泥于孟山都公司的惯性思维。为了改变公司窘境,他开始豪赌在世界上刚刚露出苗头的“生物技术”。

  从1979年开始,孟山都公司组建生物技术核心科研团队。孟山都公司在 1980年投资十亿美元,在圣路易斯市西面40公里的彻斯特菲尔德(Chesterfield)的一个小山谷里,建立世界第一个专门从事生物技术的研究中心。

  中心有120个大型人工气候室,1公顷的屋顶温室,仅仅这两项每年使用的电费就高达500万美元。为此,公司分别从所在的密苏里州、北面的伊利诺州接入供电线路,并自备了应急发电机组,以确保其供电安全。

  在研发中心有1500名各学科的科研人员夜以继日地从事相关的科研工作。其中来自中国的留学科研人员常年在100多人。

  在孟山都公司投资生物技术之初,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未来生物技术的发展空间和路径为何物。

  当时在科研方面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德国马克思普朗克研究所和比利时的根特研究所。孟山都研究中心多学科研究人员共济一堂,互相讨论交流,互相启发的优势逐步显现。

  孟山都公司在1983年完成了第一个转基因作物牵牛花的转基因试验。在转基因的作物方面,孟山都率先成功开发了含有Bt蛋白抗鳞翅目害虫,和抗“农达”(草甘膦)除草剂的玉米、棉花、大豆等作物,遥遥领先于所有竞争对手;

  在转基因的方法方面,孟山都在花粉管道、农杆菌、基因枪、叶绿体等转化方面做出了大量的探索,建立了一整套操作规范和评价标准;

  在转基因的思路方面,它主导了从抗性(抗虫、抗病、抗除草剂、抗旱,抗盐碱、抗寒等),到提高产量(高产、高含油量),再到改善品质(高油酸、低芥酸、改善大豆蛋白品质、玉米高可提取淀粉等),低成本生产高的附加价值产品(可降解塑料、某些抗病体、欧米茄3等)一系列研发思路。

  多年前,时任北京大学副校长的陈章良就对他在孟山都工作时的指导老师罗杰斯(Steve Rogers)说过,全世界的生物技术探讨研究都在走孟山都已经走过的老路。

  孟山都公司经过连续16年的大手笔持续投资,终于1996年在北美市场推出了第一个转基因作物——抗农达除草剂的大豆。

  但不幸的是,所有的种子公司都对孟山都公司的另辟蹊径并不买账,孟山都公司遭遇前所未有的重挫。

  因为按照传统的方式,种子公司将会支付很少的成本获得这些转基因技术特性,而且没办法改变农民留种子的习惯——孟山都公司将永远没办法回收在农业生物技术上的投资。

  孟山都将只好继续在农化大咖们面前仰人鼻息。时任孟山都公司总裁的夏皮罗(Robert Shapiro)闪亮登场了。

  他是犹太裔,律师出身,脸色苍白而略显瘦弱。之前他任美国一个小型医药公司西尔(GD Searle)公司的总裁,在西尔公司1985年被孟山都收购后任孟山都公司副总裁。

  他带着深度的近视镜,并不健谈并略带口吃,但是新思路和新点子特别多,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在保守的中西部公司带头穿花格衬衫和牛仔裤,让所有员工都错愕不已。

  他是孟山都第二次战略转型的始作俑者和强力推动者。在成为公司总裁后,聘用麦肯锡咨询公司给公司制定全新的战略。为此同时上马了十个咨询项目,笔者深度参与了其中与中国相关的3个项目。

  在夏皮罗的主导下,公司制定了通过并购,强行植入转基因生物技术的方式实现大规模的快速扩张的战略,借助长期资金市场的力量,完成一系列“蛇吞群象”的壮举。

  1998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开启了大规模种业并购的战端。先后以10.2亿美元并购了Holden基础种子公司(当时占据美国玉米自交系市场 33%左右的份额),以24亿美元并购了北美市场排名第二的迪卡公司(现在是孟山都公司种业的主体),以21亿美元并购了排名第三的嘉吉公司的北美部分(后因与先锋侵权案件的纠纷,嘉吉公司退回和补偿了孟山都的损失)。

  后来又并购了北美大豆领先的种子公司Jacob Hartz公司和Asgrow公司。

  再后来,并购了世界棉花种子的领导公司岱字棉公司,蔬菜种子的领导公司圣尼斯等。

  短短几年时间内,孟山都公司在种业界掀起了无数的惊涛骇浪,并一举变成全球种业的领导者和重塑者。

  杜邦公司、先正达公司等在迟疑了一两年之后才开始觉醒,并且也先后被迫加入了战团。杜邦并购先锋就是在这种竞争态势下的“抱团取暖”的不得已选择。

  通过借助资本的力量,孟山都公司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完成种业的一系列并购,大获成功。

  孟山都在如何让农户对新技术买单也大费周章。孟山都设计的技术使用费的概念,在种子销售过程中要求农场主签合同,分别支付种子费用和技术使用费,并且要求农民承诺不会私自留下种子和交给他人。

  大多数农户逐步接受了新的技术概念和计费方式,少数没有遵守约定的农场主被孟山都公司起诉。现实的罚金虽然不多,但警示作用是显著的。最重要的是,这些技术确实为他们带来了收益和生产效率的提升。

  孟山都起诉农场主的行为也遭到不少媒体和组织的诟病,毕竟有“恃强凌弱”的嫌疑。

  除了销售含有转基因技术的自有品牌(迪卡等)的产品之外,孟山都还与各种中小种子公司广泛开展技术许可合作,并以此扩大技术市场的份额和收取技术使用费。

  2012年,孟山都结合已有的种子数据库开发和推出了“一体化农田耕作系统”。同年6月,孟山都以2.5亿美元收购了精准播种(Precision Planting)公司,利用分析土壤中的数据,实现非均匀播种。

  孟山都称,数据科学的发展能帮助美国的农民发掘每英亩30-50蒲式耳(即每亩120-160公斤)的单产潜力。该业务会给公司带来200亿美元的额外创收机会。

  “气候公司”的平台汇总了250万个地点的气象测量数据和各个主要气候模型的天气预报,同时综合1500亿个土壤观测记录,对这一些数据进行处理,生成出 10万亿个天气模拟数据点,这就要求气候公司的平台必须在任何给定的时间下都能管理50TB的实时数据。

  这种先发优势和高门槛都会成为后来者的壁垒。虽然数字农业距离系统化和智能化还有非常长的距离要走,但将无疑是对于传统农业的降维打击。

  越是在不自信的时代和社会,“阴谋论”就越会大行其道,越有市场。孟山都是否在试图控制世界?

  第一次是因为饱受传统农化大咖们的挤压;第二次是因为被正宗的种业公司集体拒之门外。

  由于欧洲和日本消费者和疑虑和,转基因产品出口受挫,美国农民的种植意愿降低,孟山都的第一批转基因作物的市场推广远低于预期。

  由于孟山都是通过在长期资金市场大举举债进行并购,投资回报率降低,资产负债率提高,其战略也受到质疑,华尔街给予孟山都公司信用评级降级的预警。

  传统化工独立成为新的公司Solutia,阿斯巴甜业务也被剥离,剩下的医药、种业和农化部分与美国的一个中型医药公司Pharmacia Upjohns进行了非对等的合并(如同麦道与波音的合并),成立了新的公司命名为“法玛西亚”(Pharmacia),农业生物技术和种子成为非主流产品。

  新的法玛西亚企业成立之后,欧洲和日本消费者的依然遥遥无期,新公司的现金流也被逐渐耗尽。

  在这种情况下,法玛西亚公司最后也难逃被卖身的命运。最终,法玛西亚公司被美国更大的医药公司辉瑞公司(Pfizer)所并购。

  辉瑞公司是医药公司,对从法玛西亚并购来的“拖油瓶”的农业生物技术与种业本身就不感兴趣,更何况还在全球各地引起种种非议。

  辉瑞企业决定剥离这部分业务,让其单独在长期资金市场IPO,其实就是将其甩到长期资金市场上,任其自生自灭。

  从第三次被卖身的1999年开始,孟山都公司跌入了发展的低谷。业务发展迟缓,公司股票价格长期低迷。

  经历了大约5年左右的艰难时光,在欧洲消费者逐步开始接收转基因大豆和玉米进口之后,孟山都公司在时任CEO Hugh Grant的带领下,从2004年开始,才逐渐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

  在2016年,孟山都被拜耳公司邀约收购,并在2018年完成了被并购。从此,孟山都公司作为一个独立的公司,消失在世界农业的历史舞台。

  孟山都的转型和发展历史堪比一篇活生生的“血泪史”,其中的艰辛和曲折外人难以体验。

  无论哪方的大神声称,孟山都开发转基因技术,从一开始就为了控制世界和控制人类,打死他们我也不信。

  孟山都公司虽然作为一个独立的公司消失了,但是在过去四十年里,由于它的存在及其鲶鱼效应,给农业领域带来的持续变革和创新不亚于苹果公司在电子通讯领域中的作用:

  6.对于数字农业超前思维和全方位布局,勾勒了产业未来发展的方向和基本框架;

  无论未来如何,它所秉承和传导出来的这种无处不在的创新意识和执着精神还会有人理解?还会继续存在并被传承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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